未来过去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北岛,《回答》)
我无法解释在看了郭棚最近作品之一的展出项目后,为什么突然在一天早上我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读过的北岛诗歌《回答》中的这段节选。这些诗句应该出现在当我想象贴在黑暗背景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闪烁的眼睛所产生效果的时候,它们被安置在那里取代了一个多彩变化的星系里的星星。我说的是题为《已知与未知》(2019)的作品,关于作品内容艺术家什么也没跟我说,可能是为了让我完全自由地去解读。没有看到完成的作品之前,我只能对将产生的效果、对观众产生的反应做出种种的假设。我凝视琥珀色或是天蓝色的虹膜,反光而且斑斓,有规则和无规则地变化。所有的虹膜表面上都各不相同,但是都令人不安、毫无表情、僵硬做作。我也不知道这些是人眼还是动物的眼睛,这种区别是否还有意义。抑或,更可能它们属于与迄今为止所认识的造物不同的物种。也许属于机器人、也许属于其他星系的造物……设想作品的最终效果能让我有很多特殊的感觉:诗意和神秘、不安和好奇,无穷大、无穷小,过去和未来。谁知道几乎每个夜晚都陪伴我们的星星,这些古老而熟悉的实体上是否居住着类似我们的生命体;谁知道那上面是否有人提出关于我们(地球人)的考问;谁知道是否某人或物在观察我们,谁知道他或它是否有必要研究我们或已经掌握了我们的一切。或许我们这样渺小的二流实体的存在不值得观察和无关紧要。科学告诉我们星体都很巨大,在我们眼中星星点点是因为它们太遥远。眼中的虹膜对我们来说很小,但是对微生物来说又很巨大,虽然与天体相比微乎其微。我们足够了解周围人们的眼睛,首先是那些我们爱着的人们的眼睛:眼睛是人体最富表情的部分之一,我们也首先因此才关注眼睛。而眼科医生却从另一个观点去观察眼睛,为了各种目的去研究眼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赋予或消除所见的意义,投入激情地参与或保持冷漠的距离。我们的知识是真正的知识吗?还是建立在成见和片面信息上的所谓知识?“真理”存在吗?“现实”存在吗?其存在有多重要?准确了解宇宙的构成及各个星系的功能更好,还是保存那让人类幻想了几千年的奥妙神秘的无穷诗意更好?今天的科学技术探讨是所有探讨中最正确的吗?这种探讨真能把我们带得更远、能够解开生命的基础秘密?对我来说郭棚的作品提出了所有这些问题,甚至更多。
还有审美特点,在郭棚的作品中从来都至关重要:他那有秩序的简洁,他那用微小而又(几乎)无穷重复的手法就能获得大而旷的空间的能力。重复同一个图案的特点,以流畅多变的方式重复扩散就像是一群飞舞的蜜蜂,这一特点很多年来在郭棚的艺术理念中不断出现。就如同在佛洞中没有被大型雕塑、即“主要人物”所占据的空间都充斥着的小佛像那样,他在《过来人,未来佛》(2013)和最近的《芸芸》(2018年,标题取芸芸众生之意)中用很多佛像的剪纸轮廓来占据空间。而在2013年的作品中只是把头部略去了,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想象加上自己的佛头,来体验自己成佛的潜能,在《芸芸》中神存在于没有内容的部分中。奇怪的是每个带有佛像轮廓的白色小长方形的底端都略微突出于墙面变得像翅膀似的,效果更加奇妙。白上加白,空上加空,招魂的寂静,悬挂:这就是郭棚用以对抗外部的侵入和色彩世界的手法,超越了物质和那种取代和扼杀想象的形象之外。
在《本来空,本来满》(2016)作品里重申了一个概念,上百张空白照相纸挂在墙上,中心部分有些重叠,越来越稀少地扩散并获得周围的空间,这个空间也是白色无声的。其中最大的实体就像是颤动着虚无信息的一片云彩,作品不是让我们用眼睛观看来解读的,而是让我们在脑海中能够感受到它引起的轻微的沙沙响声。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我热爱中国的古代文化是因为它承认万物起源的空的极其重要性,郭棚的这些作品是不能拒绝的邀请。这些作品让每个人都有在内心“得以安静”(如摄影理论家罗伯特▪亚当斯所说,“寂静是空间”)的可能性,让我们有靠敏感所激发的想象去填满那些空间的可能性,我深深地赞赏这种可能性。我享受着郭棚给我的对他作品诠释上的完全自由,只有这样评论文字本身才能成为创作,而不是纯粹的对视觉语言的描述或释义。
郭棚以无声、空白和诗意来跟我们谈无穷小又无穷大的事物。以一个点头或手势邀请我们进入他的悬浮世界。
莫妮卡·德玛黛
Vigolo Vattaro, 2019年3月18日